《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》

陳子昂
 

龍種生南岳，孤翠郁亭亭。
峰嶺上崇崒，煙雨下微冥。
夜聞鼯鼠叫，晝聒泉壑聲。
春風(fēng)正淡蕩，白露已清泠。
哀響激金奏，密色滋玉英。
歲寒霜雪苦，含彩獨(dú)青青。
豈不厭凝冽，羞比春木榮。
春木有榮歇，此節(jié)無凋零。
始愿與金石，終古保堅貞。
不意伶?zhèn)愖樱抵畬W(xué)鳳鳴。
遂偶云和瑟，張樂奏天庭。
妙曲方千變，簫韶亦九成。
信蒙雕斫美，常愿事仙靈。
驅(qū)馳翠虬駕，伊郁紫鸞笙。
結(jié)交嬴臺女，吟弄升天行。
攜手登白日，遠(yuǎn)游戲赤城。
低昂玄鶴舞，斷續(xù)彩云生。
永隨眾仙去，三山游玉京。
 

　　東方公足下：為文之道敗壞已經(jīng)五百年了。建安風(fēng)骨，到晉、宋時期已無人繼承，然而從文獻(xiàn)資料上是可以考察的。我曾在空閑時閱讀齊、梁時期的詩歌，那時都爭相追求華麗繁富的辭藻，用比興手法以寄托情志的情況全沒有了，常常因此長嘆。想到古人有興寄之作便時常擔(dān)心詩歌會不斷衰落，象風(fēng)詩、雅詩那樣的詩歌不再出現(xiàn)，因而對此常感不安。前些日子在解三那里見到你所寫的《詠孤桐篇》，內(nèi)容健康充實、氣勢飛動，音調(diào)、感情有抑揚(yáng)起伏，富有文采而又明白簡練，擲于地會發(fā)出鐘磬般的聲音。因而讀后使人心明眼亮，郁結(jié)的感情得以發(fā)抒。想不到正始詩歌的韻味，在這里又重新看到，真可使建安作者彼引看著感到高興。解三說：“象張茂生、何敬祖這些著名作者，東方生是可以同他們并駕齊驅(qū)的。”我認(rèn)為這是有見識的言論。因感嘆您這篇高雅的創(chuàng)作，所以我也寫了一首《修竹詩》，倘有理解我的人便可傳給他看。

 

　　龍種生長在南岳衡山，孤傲的翠竹茂盛高聳。

 

　　上面是峰嶺高峻挺拔，下面有煙雨幽暗朦朧。

 

　　夜里聽到飛鼠的叫喚，白天亂耳有山泉淙淙。

 

　　春日和風(fēng)正舒緩蕩漾，潔白露水已清涼晶瑩。

 

　　哀厲聲響如擊鐘鳴奏，深密色澤被霜雪滋潤。

 

　　歲寒天冷草木苦霜雪，修竹的光彩猶自青青。

 

　　難道不飽嘗凝凍凜冽？羞與春天的樹木爭榮。

 

　　春天的樹木有盛有衰，它的節(jié)梗卻從不凋零。

 

　　初衷本愿與金石同類，永遠(yuǎn)保持本性的堅貞。

 

　　沒曾想會有伶?zhèn)愊壬底嗨鼘W(xué)那鳳凰之聲。

 

　　于是與云和之瑟配合，設(shè)樂合奏在九天之庭。

 

　　美妙樂曲正千變?nèi)f化，簫韶一曲也九奏而終。

 

　　確實靠的是雕刻的精美，愿意經(jīng)常地侍奉仙靈。

 

　　驅(qū)馳著青龍車駕馳騁，紫鸞笙抒發(fā)幽怨憤懣。

 

　　跟嬴臺仙女結(jié)識交往，升天行一曲共奏齊吟。

 

　　手拉手兒直登上太陽，遠(yuǎn)游嬉戲又同到赤城。

 

　　樂聲中玄鶴翩翩起舞，五彩云斷續(xù)彌布天空。

 

　　永遠(yuǎn)地追隨眾仙而去，游歷三山到仙都玉京。

　　1.東方左史虬：東方虬，武則天時為左史，當(dāng)是陳子昂的朋友輩，生平不詳。

 

　　2.東方公：對東方虬的敬稱。足下：敬稱，稱對方。古人下稱上或同輩相稱都可稱“足下”，后專用于同輩之間的敬稱。

 

　　3.文章道弊五百年：道弊，這里指做文章的道理敗壞了。五百年，從西晉初年至陳子昂生活的武則天時代計四百多年，五百年是大約言之。

 

　　4.漢魏風(fēng)骨：作者認(rèn)為漢魏詩文具有悲涼慷慨，剛健清新的風(fēng)格骨力。

 

　　5.文獻(xiàn)有可征：意謂從存留下來的詩文可以得到證明。

 

　　6.彩麗：謂詩文講究文采華麗。

 

　　7.興寄：比興寄托。

 

　　8.耿耿：心中不安、放心不下的樣子。

 

　　9.一：在這里有語氣轉(zhuǎn)折的意思。解三：生平履歷不詳，當(dāng)與陳子昂、東方虬為詩友。

 

　　10.明公《詠孤桐篇》：明公，對東方虬的敬稱。《詠孤桐篇》，東方虬所作詩篇。

 

　　11.端翔：內(nèi)容端直，氣韻飛動。骨氣端翔：指《詠孤桐篇》具有風(fēng)骨之美。

 

　　12.音情頓挫：音韻與感情都有抑揚(yáng)頓挫之美。

 

　　13.光英朗練：光彩鮮明，精練朗暢。

 

　　14.有金石聲：音韻鏗鏘，發(fā)聲如擊金石。

 

　　15.“遂用洗心飾視，發(fā)揮幽郁”二句：這二句的主語多解釋為陳子昂，以為是陳子昂讀詩后的感受是“洗心飾視，發(fā)揮幽郁”，意謂讀了《詠孤桐篇》，使人有心目為之一新之感，并能使人抒發(fā)郁結(jié)于心的情感。也有人認(rèn)為主語應(yīng)是東方虬，陳子昂認(rèn)為東方虬之所以寫出《詠孤桐篇》，乃是因為他“洗心飾視，發(fā)揮幽郁”，即是因為東方虬進(jìn)入“虛靜”的精神狀態(tài)，使他郁結(jié)于心的感情得以抒發(fā)。

 

　　16.不圖正始之音：不圖，未料到。正始之音：指曹魏正始年間嵇康、阮籍等人的詩文創(chuàng)作，“正始之音”是繼承了“建安風(fēng)骨”的。復(fù)睹于茲：指再次在此看到了“正始之音”。茲，此，指東方虬《詠孤桐篇》。

 

　　17.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：因為陳子昂認(rèn)為東方虬的《詠孤桐篇》有“建安風(fēng)骨”，所以假使建安作者看到《詠孤桐篇》，一定會相視以為同志，而發(fā)出會心之笑。

 

　　18.解君：指解三。

 

　　19.張茂先：張華（232——300），西晉大臣，文學(xué)家。字茂先，范陽方城（今河北固安南）人。西晉初，任中書令，加散騎常侍。惠帝時官至侍中、中書監(jiān)、司空。有政績。后為趙王司馬倫和孫秀所殺。

 

　　20.何敬祖：何劭（236——302），西晉詩人。字敬祖。陳國陽夏（今河南太康）人。曾任中書令、太子太師、尚書左仆射、司徒等官。能詩，《詩品》列入中品。

 

　　21.東方生：指東方虬。

 

　　22.感嘆雅制：意謂受到東方虬《詠孤桐篇》詩的感動而作《修竹篇》詩。雅制，對別人作品的敬稱，以別人的作品為文雅之作。

 

　　23.龍種：指良種竹。南岳：指衡山。五岳之一。

 

　　24.崇崒（zú）：高聳貌。南朝梁沈約《效居賦》：“其為狀也，則巍峨崇崒，喬枝拂日。”

 

　　25.微冥：猶昏暗。唐杜甫《過南岳入洞庭湖》詩：“攲側(cè)風(fēng)帆滿，微冥水驛孤。”

 

　　26.鼯（wú）鼠：鼠名。別名夷由。俗稱大飛鼠。外形像松鼠，生活在高山樹林中。尾長，背部褐色或灰黑色，前后肢之間有寬大的薄膜，能借此在樹間滑翔，吃植物的皮、果實和昆蟲等。古人誤以為鳥類。

 

　　27.淡蕩：水迂回緩流貌。引申為和舒。

 

　　28.金奏：泛指音樂或樂聲。南朝宋顏延之《五君詠·阮咸》：“達(dá)音何用深，識微在金奏。”

 

　　29.歲寒：一年的嚴(yán)寒時節(jié)。《論語·子罕》：“歲寒，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。”

 

　　30.榮歇：猶榮衰。

 

　　31.金石：金和美石之屬。用以比喻事物的堅固、剛強(qiáng)，心志的堅定、忠貞。

 

　　32.伶?zhèn)悾罕緸樯瞎艠饭ぃ酥缸R得良竹的樂工。

 

　　33.學(xué)鳳鳴：《漢書·歷律志上》載：伶?zhèn)?ldquo;自大夏之西，昆侖之陰，取竹之解谷生，其竅厚均者，斷兩節(jié)間而吹之，以為黃鐘之宮。制十二筩以聽鳳之鳴，其雄鳴為六，雌鳴亦六。”從而，發(fā)明了黃鐘十二律。

 

　　34.云和瑟：琴瑟琵琶等弦樂器的統(tǒng)稱。

 

　　35.簫韶：泛指美妙的仙樂。九成：猶九闋。樂曲終止叫成。

 

　　36.雕斫：刻削，雕刻。南朝梁鮑照《山行見孤桐》詩：“幸愿見雕斲，為君堂上琴。”

 

　　37.翠虬：青龍的別稱。漢揚(yáng)雄《解難》：“獨(dú)不見翠虬絳螭之將登虖天，必聳身于蒼梧之淵。”

 

　　38.嬴臺女：指傳說中秦穆公女兒弄玉。

 

　　39.升天行：古代游仙詩。

 

　　40.赤城：傳說中的仙境。北周庾信《奉答賜酒》詩：“仙童下赤城，仙酒餉王平。”

 

　　41.玄鶴：黑鶴。《韓非子·十過》：“有玄鶴二八，道南方來，集于郎門之垝。”

 

　　42.三山：傳說中的海上三神山。玉京：泛指仙都。宋陸游《七月一日夜坐舍北水涯戲作》詩：“斥仙豈復(fù)塵中戀，便擬騎鯨返玉京。”